《东方之魅》共收文十四篇,是小泉八云归化日本之后所作的文字,其中部分发表于日本《文艺春秋》杂志,后以《日本与日本人》出版,补上散见于其他书刊的作品数篇,结集成书。小泉八云的这本书不仅是对日本风物的描绘,更是对东方文明精神世界的洞察。
小泉八云是“浪漫的诗人”,是“风格多变的文人”,是“最能理解大和之魂的外族人”。作为西方人,小泉八云的文字深得东方的意境,这是只有艺术家才能有的心灵。
西方人描绘东方心灵的最经典作品。重新了解那些我们心灵深处的精神。
前 言
现如今,对于大多数中国读者来说,“小泉八云”已经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人名了。与和他生活在同时代的作家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马克·吐温(1835—1910)、莫泊桑(1850—1893)等相比,他的知名度就几乎为零了。在英语文字圈里,他仅仅是19世纪浪漫主义流派中的一名小作家,人们印象中一个报道异国风情的记者而已,而在日本,小泉八云作为《怪谈》、《古董》的作者深受人们喜爱,他是“浪漫的诗人”,是“风格多变的文人”,是“最能理解大和之魂的外族人”。作为西方人,小泉八云的文字却深得东方的意境,这也许是只有艺术家才能有的心灵。小泉的文字疏懒,在日本的作家中,有这种末世颓丧风格的也不过就是川端康成、谷崎润一郎、永井荷风等少数几个人而已。
“小泉八云”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生于希腊,长于都柏林,学于英法。二十岁时到了美国,曾当过新闻记者,在美国各大城市漂泊数年之后,1889年,三十九岁的拉夫卡迪奥?赫恩作为纽约哈泼兄弟出版公司的特约撰稿人前往法属西印度群岛担任特约通讯员,他在热带海岛上生活了两年,用收集到的材料写成了一本《法属西印度两年记》,并在这期间接触了东方文化,萌生了游历东方的兴趣。
当时,维新变法后的日本逐渐引起了欧美的关注。1890年,《哈泼斯杂志》聘请他到日本担任自由撰稿人,四十岁的赫恩去了日本,他在撰稿同时,前后在东京帝国大学和早稻田大学任教,并和日本人小泉节子结了婚。1896年,拉夫卡迪奥?赫恩选择归化日本国籍,还给自己起了这个很有日本意味的名字—小泉八云(从妻姓小泉)。
从1890年赴日本到1904年去世止,小泉八云在日本生活了十四年。在厌倦了西方文明的冷酷、贪婪与伪善的同时,他也预见了“东方文明的力量”也许将风靡世界,正因为如此,这个东方国家就像前世与他结了缘的“乌托邦”。
日本似乎是小泉八云灵魂宿命里的故乡,他一到那里,便熟知了日本的一切,他不仅向西方介绍了日本的宗教信仰、风俗习惯,而且向西方揭示了日本的心—远东民族的心。他对日本的平民阶层特别有亲切感,他深深明白“那些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耕田养蚕的农夫才是这个奇异的帝国的基础”。同时他看到了明治时期不得不投身于欧化的汹涌浪潮中日本人的苦恼与烦躁。他的一部部描绘日本“原野风景”的作品,作为用英语写下的明治文学,作为洞察近代日本人精神世界的历史记录,作为触及了深层民族体验的个人与历史的对话,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但是我们也需看到小泉八云的文字是具有主观性的,他的文章在解读时已经深深地带上了近代日本历史性的、社会性的印记,因而作家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被冲淡了。他的作品中对日本文化过度赞誉以及对日本之“独特性”的鼓吹,为日本帝国时期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东方之魅》这本书共收文13篇(附录一篇观点摘录的《关于日本人》),这些文字是小泉八云在“归化”日本后所做文章,其中部分初发表于日本《文艺春秋》杂志,后由儿玄书店的落合贞三郎于1928年编辑成《日本与日本人》一书(国内由商务印书馆1930年11月出版),其余文章则散见于其他书刊。本书内容不仅涉及日本,更涉及整个远东地区,其中更有几段专论中国,小泉八云对东西方文明都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和精辟的论断,其中很多已为历史所应验,而有些说法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2010年8月7日写于津门
小泉八云(1850—1904),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1850年生于希腊伊奥尼亚群岛, 19岁只身远渡美国,在新大陆生活了21年,这是他人生中最困苦的阶段。1890年,以特约撰稿人的身份前往日本,后来经介绍在岛根县获得了教师职位,从此开始了在日本生活、写作的后半生。1896年加入日本国籍,从妻姓小泉,取名八云。小泉八云是“最能理解大和之魂的外族人”,也是现代怪谈文学的鼻祖。
日本与日本人
柔 术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
—老子《道德经》
一
在那国立学校的广场上,有座房子,建筑方面,和别的房子不太一样。除了上面装着平滑的玻璃窗不用纸窗之外,可以说它是地道的日本式建筑。它形长而阔,只有一层;里面只有一个大房间,高高的地板,厚厚地铺着百十条席子。它有一个日本称呼,叫做“瑞邦馆”(Zui-ho-kwan),在它的入门处,有几个这样的中国字写在那一个小小的匾额上,是一个天潢贵冑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手笔。里面没有家具,除了挂在墙上的另外一个牌匾和两幅图画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一幅图画画着那有名的十七位勇敢少年,在内战时自愿为国尽忠的“白虎队”。另一幅图画,则是那年高又为人所爱戴的,中国文学教授秋日胤永翁的肖像,在他少年时,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战士,那时一个人要成为一个军官或是绅士所需要的条件,比现在要困难得多。匾额是胜海舟伯爵亲自手写的“入神致用”四个中国字。
可是在这个空旷的地方,教些什么呢?原来是那些所谓柔术的事情。那么什么是柔术呢?
在此,我必须首先声明,我对于柔术什么都不了解。学习柔术的人,必须从小就开始,需要研究得很长久,然后,才能学得好。要成为一名专家,就需要七年工夫不断地锻炼与学习,甚至要能预料得出一种经过特别的自然趋势。我不能说柔术的详细情形,但是对于它的主旨要提出几个大概的特点。
柔术是古时打仗不使用武器的武士道。在从来没有学过的人看来,就好像是角力。即使当柔术正在瑞邦馆里实习的时候,你进去参观,你就能看见一群学生,对付着十或十二个敏捷的青年同伴,光着脚,裸露着四肢,在席子上互相扑击,那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也许要让你觉得很特别。不说一句话,没有一些当做玩意儿的神气,谁也不轻易笑一笑。绝对的冷静无感觉,是柔术学校的规则严严地要求的。可是大概就只有这种冷静无感觉,这种多人的无声才能给你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象吧。
一个西方角度广泛的人,也许就要见得多些。他也许看得见那些青年都很在乎地在发出他们的气力,而他们的把握、抱持和投掷,都是特别而厉害的。他也许无论是怎样的留心,也要断定这所有的施展是危险的游戏,或者他就要劝说他们采用西方的“科学的”规则。
然而实际方面—不是那游戏—比一个西方角力家看见了而可以想到的,还要危险很多呢。在那里的教师,看起来似乎是瘦弱的人,却可以使一个平常的角力者,在两分钟之内一败涂地。柔术不是一种炫耀的技能;它也不是要把本事宣布于公众之前的练习。非常正确地说来,它是一种自卫的技能;它是一种战争的技能。精于此道的人,一时之间,就可以将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敌人,置之于完全无能之地。他用着若干恐怖的方法,会突然地使人的肩胛脱骱、骨节分离、筋皮扭伤,或是骨头折断—让人看不出他一丝用力之所在。他不仅仅是一个运动家,他简直是一个精于解剖的学者。他同样知道一触即杀死人的方法—就如用电。不过他立誓不会把这种危险的知识轻易施用,除非是在差不多不可以滥用的时候,依照传说,这样的本领,只传给那种有完全自知之明,而又道德纯净无瑕的人。
然而我让大家重视的事实,乃是柔术的专家,向来不依赖自己的气力。他难得在最大的紧急中,才用他本有的气力。那么他用些什么呢?不过就是他敌手的气力。敌人的气力就是战胜敌人的唯一方法。柔术的技艺,教你只需要借着对手方面的气力,就能获胜;他的气力越大,他就越倒霉而你越得法。我记得有一次,最著名的柔术教师中,有一个人 告诉我要教授一个真正强有力的学生,确实是极端困难的事情,我觉得很是奇怪,因为我想起来,那种学生当然是非常好的了。我问他缘由,他说:“因为他靠着自己巨大的筋肉之力,而用着它。”“柔术”这个名字确实是以“依顺而得胜一”(to conquer by yielding)的意思。
我怕我不可以完全解释得出;我只好设想。无论是谁,都知道“还击”这名词在拳术中的意义。我不可以把它正确地比喻出来。因为那还击的拳术家,总是对敌手的动力加以全力应付的;而柔术的学者,则非常清楚地只从反面着手。在拳术的还击和柔术的依顺中,却仍归还有相像处—就是那吃苦的,双方面都是那不可以自己管束,而一味向前蛮冲的人。那么我能宽泛地说,在柔术中每一扭、挫、挽、推或曲折,都有点还击的意味;只有柔术专家对于这些动作是完全没有反抗的。不然,他只会顺从于它们。可是他所做成的,却远远超过顺从它们之上。他用一种狠毒的手法帮助它们,它们就使那敌人甩脱他自己的肩胛,折断他自己的臂膊,或是在厉害的情形中,甚至折断他本人的颈项或背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