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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孤独对抗:弗洛姆眼中的爱、自由与身份认同危机 读者对象:1. 对心理学感兴趣、希望通过一系列的大师名作的导读本,对整个心理学的发展、对各个流派的主要观点可以有所了解,以便对心理学这个学科可以实现全貌式的入门;2.对弗洛姆了解或感兴趣的读者;3.对精神分析社会学、存在主义哲学、新弗洛伊德主义感兴趣的读者;4.曾了解过《爱的艺术》《逃避自由》《健全的社会》等弗洛姆著作,对相关话题(爱、身份认同、自由等)感兴趣的大众读者。
? 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对亲密关系不断失去信心?
? 自由是爱与成长的基本前提,是自古以来人们歌颂追求的目标,但为何如今的我们却对自由感到恐惧,并选择逃避?
? 面对庞大社会时,你是否感到过孤立与无助?因为自我与他人的不同而诚惶诚恐?你是否曾陷入疑惑,疑惑自己的思想是真的源于内心,还是这个社会灌输给自己的?
? 单身社会、婚育率低迷、内卷风潮、广泛焦虑……参与其中的人们又分别经历着怎样的心理困境?
弗洛姆早在20世纪中期就对爱与自由的命题有过深刻思考。不同于众多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主张将人放在心理学与社会学研究的中心,致力于将精神分析学说与马克思主义结合在一起。
时代的发展赋予了人们越来越多的自由与理性,人们也因此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存挑战,感受孤独与焦虑。在日益加深的孤独中,是在个人意志的引导下完成人格的逐渐成熟与完整,还是依附于权威主义,放弃独立思考的自由,做一个外表满足但内心空虚的“正常人”这或许是值得我们一生思考的问题。
弗洛姆关于爱与自由的呐喊穿透了半个多世纪,警醒着每一个仍然保有自我、向往爱情、追求自由的人。
著名心理学者曾奇峰作序推荐!爱与自由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追求,但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在当代社会,我们对爱不断失去信心?自由又意味着什么?我们真的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自由吗?与弗洛姆共同探讨是什么阻碍了我们追寻心中的理想,我们又该如何跳出思维壁垒,认清真实的自我,踏上个体化的道路,摆脱现代人的共同困境。
导言 追寻爱与自由的先知
1900年,弗洛伊德的成名作《梦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面世,精神分析学说自此正式创立。同年的3月23日,德国的法兰克福,一个犹太男婴呱呱坠地。在其后的80年间,这个男婴将成长为一位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卓著影响力的精神分析家、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他也将因为致力于把精神分析学说与马克思主义结合在一起,剖析社会制度对人的影响,而被尊为“精神分析社会学”的奠基人。这个与精神分析同时诞生并贡献斐然的人,就是艾里希·弗洛姆。后世因他对弗洛伊德理念的批判与对精神分析的发展,而将他与弗洛伊德并称为“大小弗”。
原生家庭
要理解一个人的核心,必然需要回到他的源头。对于弗洛姆来说,他早年过得并不那么容易。弗洛姆的祖父塞利格曼·班贝格尔
(Seligmann Bamberger)是“19世纪中期最为杰出和博学的德国犹太拉比之一,事实上,班贝格尔建立了一个摩西律法研究中心,他被认为是研究《希伯来圣经》各种议题的杰出权威。”a这位祖父同样创建了一个繁荣的家庭,弗洛姆的父亲纳夫塔利(Naphtali)就诞生在这个家庭中。
纳夫塔利有6个姐妹和3个兄弟,实际上这4个男孩最终都很出色,纳夫塔利自己是个成功的葡萄酒商人,而另外的3个兄弟则分别成了医生、杰出的律师及伦理学家。然而遗憾的是,尽管生意做得很好,纳夫塔利并不那么认同自己的选择,他觉得自己很平庸,对自己的选择感到难堪,后悔没能成为一个拉比。而在这个繁荣的大家庭中,他也同样有一种边缘感,认为自己并不能够得到家族的器重。
不知道是否由于这种自我认同的挫败所带来的深深焦虑,纳夫塔利的内在总是感到脆弱,于是需要在外在的规则戒律上去寻求带有绝对意味的强化,以此来抵消内在那种失控、混乱和难堪的感觉。纳夫塔利在生活中、生意上以及宗教生活中都有着某些强迫行为的影子。比如他一丝不苟地遵守所有犹太教的正统规则,做生意的时候要与最权威的犹太法典《备好的餐桌》相一致。而在弗洛姆不再是个小孩时,他仍会坚持不让弗洛姆外出,仅仅是因为怕他感冒。在弗洛姆想要离家学习《犹太法典》(又称《塔木德》)时,纳夫塔利制止了他;在弗洛姆即将毕业时,作为父亲的纳夫塔利甚至因为怕他遭遇论文答辩失败想不开而专程赶到学校,但实际上弗洛姆的论文拿到了“非常好”的评价。
曾奇峰先生曾说过:“过度的担心即是诅咒。”幼年的弗洛姆或许也感受到了这些担心背后那些折磨人的东西,这些束缚让他无法自在舒展。也许因为这些原因,弗洛姆形容他的父亲“非常神经质、强迫且焦虑”。有时候他甚至会说纳夫塔利是“一个衰老的人”,甚至是“一个(精神病)案例”。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父子之间毫无温情,据说有时弗洛姆会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尽管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这种时刻,他们父子之间显然是有温情流动的。据说弗洛姆也曾像很多男孩子那样,把父亲视为榜样,并试图模仿父亲的言谈举止。我想这样的行为也在说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依恋与认同。
弗洛姆的母亲罗莎·克劳斯(Rosa Krause)来自一个移民家族。她的家族从俄罗斯移民到芬兰,再搬迁到了波兹南。罗莎的父亲早早去世,留下了6个孩子嗷嗷待哺,贫穷使得整个家庭都过得非常艰辛。家里人将罗莎看作快乐源泉,她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性格也很讨人喜欢。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她长大后与纳夫塔利结了婚。遗憾的是这段婚姻并不是因爱情而缔结,更多的是为了保全生计,这也使得他们的婚姻关系充满紧张和冲突。
罗莎在生下弗洛姆后患上了抑郁症,弗洛姆说:“我时常感到自己是母亲的守护者,她常常哭泣。”弗洛姆回忆道,“我感觉我不得不为了保护她而去对抗我的父亲。”a罗莎会带着弗洛姆回到自己的家族同胞那里,然而这个过程中她会说纳夫塔利家族的坏话,这让弗洛姆很不开心。
罗莎把弗洛姆视作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至于她的愿望覆盖了弗洛姆自身的意志。比如她希望弗洛姆学钢琴但弗洛姆热爱的是小提琴。罗莎还在弗洛姆童年时给他穿裙子留长发,问题是当时弗洛姆的同龄男孩已经开始穿男装了。可以想象,这个部分或许也带有罗莎对弗洛姆的无意识改造和对他男性身份的不满,或许其中甚至也掺杂着她对纳夫塔利的攻击。
弗洛姆和母亲的关系也潜在地影响着他日后的亲密关系,尤其是和比他年长的女性之间的亲密关系。
“在弗洛姆的回忆里,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罗莎都将他看作是一份重要的财产而不是一个人,充满占有欲,而这让他感到了压抑和束缚。”a
罗莎和纳夫塔利之间糟糕的关系,是幼年弗洛姆遭遇的“苦难”之一,他们的家庭关系里缺乏快乐和松弛,弗洛姆也时常被来自父母的带有不幸意味的投射限制和束缚。这可能也时常让他有一种边缘感:父母或许都在无意识地使用他,来解决自己的一些问题,回避他们关系中的某些痛苦,而没有真正去关心并深入了解他。这颗敏锐的心灵或许常常会感到孤独和苦楚。
为了摆脱这种糟糕的教育环境,弗洛姆成了他叔叔伊曼纽尔·弗洛姆(Emmanuel Fromm)家的常客,他也和叔叔的女儿——堂妹格特鲁德·亨奇克·弗洛姆(Gertrud Hunziker Fromm)成了终生的知己,有意思的是,后来格特鲁德也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师。
伊曼纽尔对弗洛姆的成长影响深远,作为一位著名的律师和伦理学家,他很有操守和天赋,并且为人温和、兴趣广博,弗洛姆通过他接触到了德国等欧洲国家的高雅文化,比如了解了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和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等杰出人物,这为他的精神世界拓宽了道路。
另一位对弗洛姆产生了深远影响的童年期重要人物,是他伟大的叔公路德维格·克劳斯(Ludwig Krause),一位杰出的《塔木德》学者。他是一位平静且欢乐的人,他将弗洛姆带入了《犹太法典》研究的世界,并使他更加了解祖父班贝格尔的贡献。据说在路德维格拜访弗洛姆家的时候,他们会整天在一起研究《犹太法典》的内容。“实际上,路德维格叔公对这个男孩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远超弗洛姆的父母和伊曼纽尔叔叔,因为“他使弗洛姆产生了关于未来想要成为谁的想法”,并在越来越充满利益和世俗的现代世界里,为他展示了一个“被隐藏的研究与沉思的世界”。a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一个宁静且深邃的灵性空间。
弗洛姆的成长环境展示了一种制约和资源缠绕交织的局面。或许对于弗洛姆来说,童年期在父母身边体验到的束缚与艰难,以及他和其他那些知识渊博、精神世界丰富且人格醇厚的亲人们相处时的快乐和舒展,使得他对个体的精神困境有许多深刻的体会,也促使他对人如何摆脱束缚、充分地实现自我发展有了深刻的关注。
弗洛姆家族中深邃且丰富的宗教研究传统,也为弗洛姆在探索人和理解人性方面铺垫了重要的资源,并且这个部分的影响贯穿了弗洛姆的一生。虽然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不再信仰犹太教,成了更世俗的人,但是他却始终认为《希伯来圣经》和《塔木德》是他精神和道德的支柱。
第十期中德高级心理治疗师连续培训项目(中德班)成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曾奇峰心理工作室签约咨询师。
自2018年起从事动力学取向心理咨询工作,并长期专注心理学与心理咨询的科普活动。持续在中国心协国合基地公众号、武志红公众号、曾奇峰心理工作室公众号等多家业内权威媒体上发表科普文章、开设课程,文章阅读量累积超过100万+。
曾跟随国内著名心理学者曾奇峰、施琪嘉、李鸣等人学习,主要受训方向为心理动力学。
曾于“看见心理”听书计划开设弗洛姆作品解读类课程,收听人次平均达10万+。
导言 追寻爱与自由的先知 001
原生家庭 004
研究成就 010
精神分析领域的发展与创建 020
政治运动 026
第一章 爱的理念及困境 029
爱是否是一门艺术? 033
如何理解爱是什么 049
不成熟的爱与成熟的爱 062
给予的含义与爱的四重特质 071
了解的两种途径:残暴与爱 080
第二章 五种爱的对象及其爱的形式 087
爱是一种态度 090
爱的对象与能力形成 094
爱的对象 106
第三章 爱在当代社会如何瓦解 135
社会模式带来的瓦解 139
现代爱情瓦解的两种“正常形式” 149
弗洛伊德与沙利文的观点局限 154
矛盾冲突型的几种爱的关系 159
爱的证据:成为而非逃离 170
一切皆是成功学 173
第四章 爱的艺术实践 175
规范始于自发和快乐 179
专心意味着独立、敏感及松弛的机警 184
错误的教育体系或将带来文化传统的崩溃 191
掌握爱的艺术——克服自恋 194
第五章 自由的暗面 207
自由的诞生与破碎 212
自由的两面性 218
社会如何影响了个人自由 227
适应与孤独 231
第六章 接受或拒绝自由,这是个问题 237
始发纽带:一个集滋养与束缚于一身的矛盾起点 241
个体化进程:一段自我力量增长与孤独日益加深的矛盾旅程 250
选择自由需要充分的外部条件 259
第七章 自由带来的身份认同危机 263
没有了自由,却有了身份 269
身份多样化等同于身份消除 278
第八章 内卷的前身——强迫性努力的来由 285
理想化的领袖是无力人群的“救星” 290
强迫性努力,内卷的前身 306
摆脱有害的“良心”,回归与自己生活的联结 311
第九章 隐藏在进退两难中的自我绞杀 313
环境的绞杀 318
内在的绞杀 322
三种逃避机制 331
第十章 追求自由与健全社会 343
社会性格 349
非自主服从与自主服从 356
个体病症与社会病症 364
健全社会的希望 375
第一章 爱的理念及困境
建立亲密关系显然已经成为当代人的难题。2022年的中国青年婚恋观调查报告显示:76%适婚青年存在恐婚现象,同时,有恐婚倾向的受访者中,有61.2%表现为不愿意过早结婚。并且,根据民政部的调查数据,2021年,我国结婚率仅为5.8%,较之9年前下滑超过50%,而离婚率则从2002年的0.9%飙升到了2020年的3.09%,上升了2倍还要多。
根据以上数据,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当代人来说,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与他人建立爱的联结成了越来越困难的事。许多人对如何建立和维系一段充满爱的关系,充满了迷茫与困惑。
对于爱的困境一事,弗洛姆早在1956年就已经有过深刻思考。他敏锐地发现,随着社会意识形态的变迁,人们对“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建立亲密关系”等一系列问题的认知,并没有随着物质生活的改善而提升。相反,一些持续存在的困境不仅没有消失,还镀上了独有的时代色彩。
在本章,我们将进入弗洛姆对爱的系统思考,跟随他的脚步去触摸爱的本质,并由此审视当代流行的爱欲观,了解是什么在控制和影响着我们的亲密关系。
爱是否是一门艺术?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弗洛姆在关于爱的问题上提出的最为核心的观点:爱一定是一门艺术,且需要知识和努力。一个人若想拥有爱的能力,就必须像掌握一门艺术能力一样,经过刻苦勤勉的不懈实践。就如同“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若想爱人,那么也得遵循爱的基本规律,反复进行学习与练习。
然而这种观念与绝大多数人所持有的观念是相违背的。在流行文化里,关于爱的描述往往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特殊感觉将某人攫住,使双方疯狂地坠入爱河;或者一个在感情上经历了各种不幸的人,偶得良人,突然就从苦情戏主角变成了童话故事主角,仿佛爱的发生更多的是靠运气,以及遇见“对的那个人”。如果能有上述两种条件中的任意一种,爱便能发生及持续;如果没发生,或者中断了,那就是运气不好,或者遇错了人。总之,是时机未到,并不是自己爱的能力不行。
但弗洛姆不这么认为。他明确地指出,之所以人们认为爱不需要学习,是因为有三个错误的前提假设,第一个假设是:“多数人宁愿把爱当成被爱的问题,而不愿当成爱的问题,即不愿当成一个爱的能力问题。对他们来说,爱就是如何被爱、如何惹人爱。”
基于这样的态度,男人们会去追求成就、社会地位、金钱,女人们会去追求身材曲线、吸引人的装扮、迷人的仪表,两者还可能共同追求的则是优雅的举止、幽默的谈吐、诚实谦虚等被大众称颂的性格特点。然而,弗洛姆认为,这所谓的可爱的特质,“不过意味着适于大众的爱慕和性吸引力的融合。”
这话要怎么理解呢?
国际精神分析协会的会员,来自法国的精神分析师玛蒂娜·伯德(Matina Burdet),曾经做过一个题为《你会爱我还是跟随我》(“Do You Love Me or Do You Follow Me”)的演讲。在演讲中, 玛蒂娜提到,在社交媒体时代,越来越多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正处于心灵的和社会环境的十字路口。人们追逐相互连接,而不是真正地建立复杂丰富的关系。很多人渴望被他人看见和崇拜,尽管这种喜欢或崇拜是基于一种没有立体感的、扁平的、缺乏特征的形象,但那些形象符合某一种被人们推崇的社会标签。因此,人们无意识间用“追随”取代了“爱”,用“连接”取代了“关系”,并形成了一种倾向——“要么被看见,要么去死。”
因此,一个人可以在大众意义上拥有性吸引力,但这与他是否有能力去爱另外一个人、建立有深度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塑造自己可爱的形象,也可以是个体自恋的结果,为了渴求得到他人之爱的行动,也就是俗话说的“他对他自己很好,但这可能和你没关系”。
弗洛姆的时代并没有互联网,但是他对于人们追逐一种标签化的自我塑造,忽略了“精神上深度的自我关照”与“了解他人的倾向”的洞察,却跨越了时代,照进了现在。
第二个错误的假设,是人们把爱的问题设想为一个对象的问题,而不是能力的问题。人们认为爱是简单的,困难的是寻找正确的爱的对象,或者被爱。
我曾经有位来访者,她正是因为类似的问题来到我的咨询室。在她过往十来年的情感经历中,她总是重复地陷入一些痛苦的关系,这些关系实际上都有着一些共性。尽管寻找的对象在表面上看起来很不同,有时是活泼阳光的年轻男生,有时是稳重低调的成熟男士,但在这些看似迥异的外表下,他们却都有着类似的特质:在亲密关系上有着很强的不安全感,对控制的要求非常高。而这位来访者的父母都是控制型的父母,这样的养育经历导致她的潜意识里有着寻求强烈依赖的倾向,这个倾向使她总是能精准地嗅出具有控制倾向的对象,并与之陷入爱河。
但这位来访者无法洞察到自己和所处对象内在的这些特质,只试图通过寻找不同外显特质的对象来解决关系破裂的问题。因此当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纠缠到最后,她因不堪忍受而终于选择结束时,往往只是选择痛苦地离开,并不去认真总结、觉察这些关系的共性以及自己在其中的影响。她会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没找对人。在她向身边人寻求安慰时,她和她的朋友也总是一致认为,等到找到真正的对的人,那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显然,在恋爱领域里持有此类观念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认为并不需要对自己做出多少了解,也意识不到爱的达成需要足够的人格成熟度,因为他们认为如果那个人是正确的人,他一定会全然地接纳自己,爱上完整的自己,所以他们需要的只是找到那个人罢了。
然而一位印度的哲人曾说过一句有意思的话:“爱情的基本理念是先成熟,然后你会找到一个成熟的伴侣。当你是一个心理上和精神上成熟的人,你不会爱上一个婴儿,它不可能发生。”
一个人的人格成熟度并不必然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精神分析认为,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过去所有发展阶段的残留,也就是说,三十岁的我们的内在也会有十岁的我们,五岁的我们,甚至三个月的我们的人格特征。
但当我们的人格在成熟过程中遭遇创伤或受阻时,我们在当下阶段的发展就可能被固化,我们的心理状态会停留在此处不再发展。因此,很可能在某些时候我们生理上已经30岁了,但面对特定问题、特定关系,仍然会采取5岁或者3岁时形成的应对模式去处理,上述这种心理状态及由此引发的行为,在心理学中被称为退行。比如,如果没有处理好口欲期的依赖问题,成年后进入亲密关系的人就可能会退行成一个凡事都要被照顾,自我功能抑制的幼儿,而这样的关系显然不是健康的关系。如果我们处于这种状态,那么一个对心理状况有所认知,人格相对健康成熟的人,可能也无法爱上婴儿般的我们。
所以,期待一个完美爱侣的出现解决掉有关自身不幸的所有问题,这是对爱的巨大误解。弗洛姆也指出,这种观念的出现与社会背景有关。
在自由恋爱出现以前,人们是先结婚再来发展亲密关系,这导致很多人维系了一辈子的婚姻,却并没有机会体会到幸福。随着社会的发展、自由恋爱的出现,人们从过去的集体压抑中挣脱出来,把寻找到让自己有爱恋感觉的对象的任务放在了首位。
这种目的性的设置,我们并不能称之为绝对错误。可是由此引发的困境却让我们不得不开始思考,我们爱恋的感觉究竟萌芽自何处?
弗洛姆提到,我们的整个文化是以购买的欲望、互利交换的思想为基础的。人们会在潜意识中以购买商品的方式去看待他人,符合我们上文所说的“有魅力”的特征的男女,也就变成了紧俏的抢手货。人们评估彼此是否适合在一起时,往往内心深处浮现的声音是:从社会价值基点来看,这个对象是值得追求的,而就我的交换条件(往往指财产与潜能)来看,他也应该想要我。
大家对这种观点应该是相当熟悉的,曾经火了十年后来被全网封杀的网络红人ayawawa,正是因为提出一系列所谓的“婚姻市场价值”理论被大众熟知,她将男女按照不同的条件进行估值,并延伸出一系列的所谓男女婚配规律。然而在这种看似理性的思考背后,实际上正在发生的是一场野蛮的剥夺——这种理论剥夺了人身上天然具有的完整的人性属性,并不是所有的情感、人格特质都可以被估价和交易的。这也是最后她被全网封杀的原因,她将两性情感领域的“以物易物”推向了极致,《人民日报》评价这种倾向“不仅物化女性,更是奴役人心”。
当然,这样的趋势并不是封杀一个ayawawa就可以遏制的。如果你去过上海人民广场的相亲角,就能看见一个历史悠久且热闹非凡的“交易市场”,在那里,每一个适婚男女都被简化成一系列的指标及数据,最核心的当然是外貌、学历、财力,它们被贴在纸板上向彼此展示,作为潜在投资客用来估值和决定是否出手的依据。
我想纸板背后的那些鲜活的男人和女人,多数都并不愿意被如此简化,但正如弗洛姆所说:“在一种交易盛行和奉物质财富为首要价值的文化中,人类爱的关系遵循统治商品交换和劳动力市场的相同的规律,这是毫不奇怪的。”
而当人被套入如此单一和肤浅的价值评价体系里时,自然也就陷入了一条残酷的内卷与鄙视链中。关于这一点,20世纪美国作家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1896—1940)的《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1925)或许是个能帮助我们理解的故事。贫农子弟詹姆斯·卡兹本创业成功后更名为杰伊·盖茨比,并在长岛西端买下别墅,夜夜笙歌,期望能重逢已嫁给纨绔子弟的情人黛西,此时在他心里,或许就隐藏着这样的爱的意识:衣锦还乡,能换回心上人的倾慕。谁料这完全是一场悲剧的开头,最终盖茨比为旧情人失去性命,却并未换得他期望中的真情。
当爱成为交易,它必然被更高的筹码击败。
第三个错误的假设,在于人们把最初坠入情网的经历与爱的“永恒”之间的区别搞混了。
对于这一点,最具有代表性的说法莫过于“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也曾听到过有人慨叹,“爱最美在初绽时”。这些说法仿佛都在说——时间是爱的敌人。真的是这样吗?弗洛姆并不这么认为。根本原因在于,许多人能够很容易地进入一段关系,却无法让关系持续地生长。弗洛姆指出,这是因为人们混淆了“当寂寞孤独被打破时的亲近感和痴恋”与“爱”的区别。关系的开始也许并不是基于深入的了解,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陌生之墙被打破时,产生的亲近与兴奋,并且性的吸引力也往往让人误以为这是幸福的证据。随着两人关系的深入,最初的神秘感消散,关系变得乏味,人们逐渐开始产生对立、失望和厌倦。
这也是很多人的恋爱总是不断在充满希望与失望之间循环的原因,他们被自己关于美好爱情的想象俘获,投入其中,却又在理想化的破碎中失望,对关系进展不如想象感到难以耐受,最终陷入又一次的强迫性重复之中。
弗洛姆对于上述的三种错误认识有个非常有意思的总结:“如果这是其他任何活动和事业,人们都会渴望认识失败的原因,学习做好它的方法,或者干脆拉倒了事。但爱是不可能拉倒了事的。对爱来说,只有一条克服失败的恰当途径——找出失败的原因,并着手探索爱的真谛。”
为什么爱不能拉倒了事?也许弗洛伊德的话可以做出解释:对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去爱,去工作。
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教授乔治·范伦特(George Vaillant,1934— )对此也有他的独特见解。他和他的研究团队在75年间持续对724位男性和90位特曼女性进行追踪,他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的成人发展路径:首先是掌握亲密的任务,然后是职业巩固的任务,最后是繁衍的任务。
范伦特教授认为在整体上,这些任务必须按顺序掌握,因为它们依次要求自我达到越来越复杂的整合水平。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个人没有先具备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那么他在工作领域是很难成功的,而除非个体首先在职业上取得成功,否则很难成为一名导师并且带着繁衍性的关心去成就他人。这里的繁衍性,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培养、扶持和提携。
而范伦特教授在此处所说的建立亲密关系,并非特指男女关系,而是以一种双方都能够享受的方式使个体与另一个人互相分享自我。这种要求更多在于内心现实,而非外在现实。我想,贯穿范伦特所描述的成人发展路径中的根本,便是我们所说的爱的能力。毕竟,没有亲密的能力、爱的能力,后面两步都不可能实现。
那我们如何做,才能够避免爱的失败,掌握爱的能力呢?
弗洛姆认为,要想不在爱上反复失败,第一步就是要明确爱是一门艺术。如果想要知道如何爱,就必须像学习绘画、音乐、舞蹈一样,遵循艺术学习的方法与规律。对此,他总结了三个必要步骤:
1. 精通该门艺术的理论;
2. 熟悉该门艺术的实践;
3. 在自己的心中,必须是没有什么比此项艺术更为重要的事。也就是,必须在内心将学习实践爱这门艺术列为最高优先级。如果人们渴望拥有爱,但却把时间精力全部花在追逐金钱、名望、成就上,那自然是无法达成对这门艺术的掌握。
这三个步骤中的前两个步骤并不难理解,第三个步骤值得我们花点时间重点谈谈,到底什么是“最高优先级”?
把某事摆在内心秩序的最高优先级,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同减肥、学会某种技能一样,当我们在意识层面上有了这个愿望,这仅仅只是个念头,完全还不算是起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类目标的实现往往需要足够长的周期才能稳定掌握。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要调整整个生活内容的拼盘,不仅要调整,还要能够坚定地维持住。
原本这个目标不在的时候,我们可能把时间分给了工作、社交、娱乐,现在有了这个目标,我们就必须要为它割让出一部分时间与精力。这里的精力还包含着“体能、情绪、意志、思维”,可以说你的整个人从内而外要为之准备好状态。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当一个人想要学习并掌握一门语言,但他每天都在工作上精疲力竭,偶然有点时间,就想着到健身房锻炼,整个人被其他的任务占尽精力。当他终于捧起书时,已然不再有一点点心理空间去容纳学习过程中的挫折与焦虑,那么想要学会一门语言的目标在这种状态下就注定无法实现。
如果将我们的身体视作一个精密的仪器,那我们的心理世界同样也是一个精细而复杂的系统。如果我们无法梳理自己的各种欲望,任由它们在我们的内在横冲直撞,或是当欲望被外部的诱导因素任意激发而我们对此缺乏觉察,我们就会被各种欲望的碎片所裹挟,也因此无法将它整合成具有创造性和建设性的力量。
除了梳理与整合欲望的困难,有些人还会有维持方面的困难。比如在没有突发事件的情况下,一个人或许可以每天都规律地在某个时间段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完成自己的健身和健康饮食的任务。然而突然有一天公司要求出差,或者家里遇到事,无法按照自己的计划去锻炼,只能吃外卖或被宴请,这个健身减脂的目标就会像被巨浪卷走了一般,原本刚刚成形的行为模式一溃千里,几个月也恢复不过来。
因此,如果一个人认同弗洛姆所说的,爱的艺术需要勤学苦练,并将其摆在首位,就意味着他必须做好准备,他不仅要为这件事本身腾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有时还不得不做出选择,放弃一些与这个目标冲突的内容。他还要为这个目标腾出足够用来消化和反思的内在空间,做好当目标受到冲击和动荡时的应急方案。他要能够静下心来和这个目标认真地待在一起,允许自己花时间回顾自己的体验、细微的感受,当他能够围绕它做得越多,和它结合得越紧密,他能够掌握和理解它的程度自然也就越深。
爱是一门艺术的答案,是弗洛姆对当代人们情感困境提出的最具有建设性的回答。他将人们对情感的苦恼从摸不着边界的、感性迷茫的旋涡里拽出来,也避免人们落入用物质和交易取代真正的亲密关系的窠臼。同时,也正因为艺术的训练有其规律,努力习得便能有所积累和掌握,“爱是一门艺术”的回答,也让人们对重建爱的能力重新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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