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的是“90后”男工向南方的打工生活故事。小说通过讲述小说主人公向南方打工的种种遭际,尤其着重讲述他在工厂辗转打工的八年期间与叶丹凤、吴香瑞、苏小苏等多名工厂女孩的情感纠葛,书写了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现实遭际和成长心路。
什么是快乐?自由就是快乐!”
向南方知道自己不满十八岁,进不了正规大厂,但他想摆脱凯旋厂的愿望却一日比一日强烈。2010 年 4 月,当他在电话里表示想要离厂时,母亲的咆哮像捶墙工人的榔头——“好不容易才找到厂,你作死啊?!”
两次恋爱未果令他倍感难堪,一直滞留拉线当普工则是他的心病!他发现比自己来得晚干得差的人都当上了主管,而他被颐指气使时,才倒抽口凉气猛然醒悟——最好别进亲戚开的厂!做好了你是应该,做不好你给亲戚丢人;提拔的机会一定要留给别人,反正你又不会走!
接到向南方的辞工报告后,老板的五官像被偷偷挪移了位置,格外怪诞。在这栋农民房里,他这个“王”带着这群男孩女孩一起玩捉迷藏游戏,突然间,有个男孩要离场,让他的派对变了味道。他带着倨傲与负伤的语气规劝:“再做一年啦!就一年,我一定提拔你!”普工摇头时面颊涨红,像在游泳池深处奋力挥臂。在那个慢速时刻,男孩听到自己的语调平平:“我还是辞吧。”
“王”在瞬刻变得狰狞:“我不用你,哪个老板都不会用你!”“王”像在说一个声名狼藉的下三烂,而男孩知道,他这厢越是口沫横飞,内心里想挽留的愿望便越强烈。男孩已看穿那海市蜃楼的谎言把戏,坚决申明:“我真的想好了,还是辞吧。”
两具身躯形成暴力对峙。从外表看,它们那么相似,只是一个型号大,一个型号小。那小的非逼大的恼羞成怒,说出残忍无情的话:“你就不是坐办公室的人!你到哪儿都是当普工的命!”
在男孩看来,这种歇斯底里颇具喜剧色彩:“你以前不也是普工?”
表叔惊诧瞪眼,瞳孔里像安装了灯泡:“你和我比?!” 他狰狞大笑:“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有我命好!你个小屁孩,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只能到大街上去讨饭!” 够了,够了。表演到了这里,已达到极限——男孩的手臂上浮满了鸡皮疙瘩。虽然他的肩胛胸肚尚处孱瘦状,但这男孩已被彻底激怒:“那就让我去讨饭吧!”
这小子是疯了,是要造反,是要另起炉灶,而大人除了歇斯底里发火,根本无任何实质性的办法制裁。力量的抗衡完成在最后一刻——当那男孩推开门,迎着阳光阔步离去时,被抛弃的“王”用嘶哑怒吼来收场:“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有没有你都无所谓!要滚就滚远点!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从那一刻起,这个叫向南方的男孩才算真正地长大了。从此,他的生活不再有典范,不再有套式,不再有规律可循;从此,整个外部世界都将完全属于他一个人——无论是狰狞巨兽或香甜靓女,都独属于他一个人。
那四个月的流浪时光着实让他刻骨铭心。他像是做了一场梦,很快便从愉快的高点坠落,陷入失焦无序状。他的醒悟像误点火车,那车头大灯的光圈是逐渐加强的,他也是逐渐才明白——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有的只是拴在绳子上的自由!
最初时,他那样混沌无畏。公交车像河流,可以载着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凭借着地图,他将活动区域从荔枝路扩大到更远处。在四川老家,人们说海边的街道一尘不染,干净到简直可以用舌头去舔。现在,这失业男工浸淫在城市旋涡中,通体易感,荷尔蒙潮涌,耳聪目明地吸收着一切,陷入恍兮惚兮之境地。
他把准备好的硬币朝箱子里一丢,听着叮咚声在深处回响,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东莞人。偶尔,他会拐进各类免收门票的公园,凝视榕树牵绊的长须,瞩目紫荆花盛极而衰的坠落,让呼吸慢一点,再慢一点。他最喜欢的时刻,是傍晚华灯初上时——那由各种灯光组成的景象,是城市最具魅惑的一面。此前,他一直被拘束在迷宫的末端小路;现在,主动脉大道豁然敞开,像一条流淌金子的河流。
他终于发现,原来工业园是个巨型垃圾场——随处可见砖头瓦块,生锈马口铁;随处贴着牛皮癣小广告,堆着塑料袋方便筷;随处可见的行人皆胡子拉碴衣衫脏污,提着编织袋,拖着拉杆箱,被狼狈裹挟,像从一个战场败下阵来,又被驱逐到另一个战场的士兵。
那男人又高又瘦,略微谢顶,印花 T 恤,灰长裤,黑皮鞋擦得锃亮。男人快步走来,低声探寻:“你是不是在找厂啊?”“我?!”少年顿住脚步,取下墨镜,惊讶地眨着眼,不明白这陌生人为何恶作剧地变成老狗,那么偶然地寻到主人,整个低眉顺眼。可不管怎样,有人关心也好啊。于是,他愣愣点头。
那瘦高男人微笑起来,尽量装扮得文雅,却怎么都脱不了老狗的感觉。男人有一张胡子未刮、喉部有赘肉的脸,一口黄色牙齿。男人将嘴凑到向南方耳边:“我知道有个厂不错,跟我来吧。”黄牙齿像玉米磁铁,在歌唱,在催眠。“跟我来吧,”男人的眼神像一张蛛网,“走,到那边去……”男人热切地补充:“要填表啊。”失业者像喝了瓶白酒,昏晕地跟在瘦高男人身后,身体里的筋脉变成吊线,被无形之手操纵。向南方不得不这么做,因那玉米磁铁散发出的魅力,实在无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