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冀野为近现代词曲研究大家吴梅的学生,他能诗善文,颇负才名,有“江南才子”之称,亦是一位真诚的爱国者。抗战中期,卢冀野当选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兼国史馆编篡。抗战胜利后,他回故乡南京,除执教外还担任过南京通志馆馆长,主持出版《南京文献》多卷,为南京文史研究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卢冀野著有《中国散曲概论》、《明清戏曲史》等,白话诗《春雨》、《绿帘》等,小说集《三弦》等。本书稿精选了四五十篇学术论文,从多方面展现了卢冀野教授的学术成果,对认识卢冀野教授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1968年7月生,河南平舆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学士(1990)、硕士(1996)、博士(1999)、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2001)。现为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南京大学戏剧学科百年传统研究丛书:卢前教授纪念集》:
卢前,字冀野,南京人,年与我相若。
他体肥,臃肿膨亨,走不了几步路就气咻咻然,年纪轻轻就蓄了稀疏可数的几根短须。人皆称之为“胖子”,他不以为忤,总是哼哼两声作鹭鸶笑。有时候他也会无缘无故的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的衣履从来是不整齐的,平日是一袭皱褶的长袍,项下纽扣忘记扣起乃是常事。破鞋破袜上面蒙着一层灰土。看他那样子,活像是江湖上卖卜看相一流的人士。
他是南京国立东南大学的高材生,吴梅(瞿安)先生的得意弟子。我在民国十一二年间就认识他。那一年我路过南京,顺便拜访时常通信而尚未晤面的胡梦华先生。他邀了卢冀野和我一同相会,喝高梁酒,吃花生、豆腐干。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大学未毕业的学生,意气甚豪。我当时就觉得这个胖子不是一个寻常人。别瞧他一副邋遢相,他有才气。不知是别人给他的封号,还是他自己取的,号称“江南才子”。
南京一会,匆匆几年过去,我从美国归来,在南京东南大学执教,他来看过我几次,依然是那样的风采。
抗战期间我们在四川见面,往来较多,他在北碚国立礼乐馆为编纂,制礼作乐,分为二组,他掌管礼组。馆长是戴传贤先生,副馆长为顾毓琇先生,都是挂名遥领。实际上,在抗战期间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来制礼作乐?我戏问他:“吾闻之:‘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先生何行何道,而敢言礼?”他嘿嘿一笑,说:“你不知道么,‘礼失而求诸野’?”因此他把他居住的几间破房子题作“求诸室”。礼乐馆办公室楼上住着三个人,杨荫浏先生、杨仲子先生、杨宪益先生。冀野就说:“此三羊开泰也,吉。”
冀野在编译馆兼任编纂,参加大学用书编辑委员会,但是实际工作是请了两名本地刻书的工人,由他监督刻木板。经馆方同意,刻一部《全元曲》,作为《全宋词》的姊妹篇。这工程浩大,一天连写带刻可以完成两页,累积起来一年可以完成七百多块木板,几年便堆满一间屋。这种古色古香的玩意儿,于抗战烽火连天中在后方慢慢的进行。胜利时工作尚未完成,那堆木板不知是否逃过了当柴烧的一厄?于刻元曲之外,冀野也因利乘便刻了几部他私人所喜爱的词曲,名之为《饮虹簃丛书》。
冀野膺选为参政员,他很高兴,大襟上经常挂着参政会的徽章,出入编译馆礼乐馆,大家为之侧目。他有一天对我说:“参政可矣,何必加一‘员’字?历宋、元、明、清均置参政,不闻称员,民初亦有参政院,皆称参政。今加‘员’字,反为不美。”我告诉他:“此会乃临时性质,既称会,其组成分子当然是员了。老兄真有意参知政事耶?”他笑而不答。第三届参政会他未获连任,意殊快悒。李清悚先生调侃他说:“先生名卢前,今则成为卢前参政员矣!”
参政会组华北慰劳视察团,冀野与我均被派参加,因此我们有两个月的共同起居的机会。他性诙谐,一肚皮笑话,荤素皆备,关于他下巴颏上的几根骚羊胡子就有十个八个,不知他是怎么搜集来的。他爱吐痰,关于吐痰的又有十个八个。我们到了西安,我约他到菊花园口厚德福吃饭,我问他要吃什么,他说:“一鸭一鱼足矣。”好,我就点了只烤鸭、一条酱汁鱼。按说四五个人都吃不了,但是他伸臂挽袖,独当重任,如风卷残云,连呼“痛快,痛快”。他的酒量甚豪,三五斤黄酒不算回事。
我们由西安到洛阳去,冀野、邓飞黄和我三个人在郏县下车,自告奋勇,渡黄河上中条山。事前李兴中师长告诉我们,到中条走一遭,九沟十八坡,只能骑马,山路崎岖,形势很险,要三四天的工夫。我们年轻胆壮,贾勇出发。在茅津渡过河之后就要骑马。冀野从来没有骑过马,而军中马匹都是又小又瘦的那种类型,而且不是顶驯顺的,冀野的块头大,经马夫扶持勉强爬上马背,已经有摇摇欲坠之势。拍照之后,一声吆喝,马队开始前进。没走几步遇到一片酸枣林,下有积水,随行的马夫绕道步行,这时候冀野开始感到惶恐,马低下头去饮水,使得他搂着马的脖颈锐声大叫。这一搂一叫不打紧,马惊了。一马惊逸,所有的马跟着狂奔。冀野倒卧在地,我在马上,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的响,赶紧低头躲避多刺的枣枝。邓飞黄从后面追赶上来对我呼喊:“不要怕,夹紧两腿,放松缰绳!”我的马跳跃一道土沟时我被颠落在地上了。邓飞黄也自动的滚鞍下马。几匹马摔掉了鞍辔跑得更快,一口气奔回营部,营部的人看到几匹失鞍的识途老马狼狈而回,心知不妙,立即派人救援,只见我们三个在荒野中踉跄缓步,当晚过夜,第二天营部人员说我们要开始爬山。鉴于冀野肥胖过人,特别给他备了一匹骡子,比较稳定而且能载重。不料骡子高大,他爬不上去,几个人推送也无法上去,最后找到路边一块巨石,让他站在石上,几人搀扶之下才跨上了骡背。人山不久,冀野在骡背上摇摇晃晃,大汗淋漓,浑身抖颤如肉冻,无法继续前进。三人会商,决定派人送他回去。于是他废然单独折返。后来我在他的房间墙上看见挂着一帧放大的照片。他题字曰:卢冀野马上之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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