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有味似儿时》是琦君回忆童年的散文作品集,也是琦君重要的散文代表作,书中收录有《玳瑁发夹》《南海慈航》《菜篮挑水》《吃大菜》《青灯有味似儿时》等文章共三十余篇。内容关于故人故乡、师长旧友等,作者用质朴的文字,呈现身边小事、生活见闻,抒发心得杂谈,质朴动人,温柔敦厚,情真语挚。
一个人如能对世间一切都宽大为怀,对万物息息相关,清明的心,自会产生广大灵感。也就是理学家所说的“半亩池塘,自有源头活水”啊!
——《南海慈航》
我们当年童稚情亲,如今都已渐入老境。在台湾时每回见面,都是絮絮叨叨的,有说不完的故乡往日情景,也有说不尽的魂牵梦萦。这种心情,岂不也好像半个多世纪前,外公和胡公公两位老人,坐在灶头边有讲不完的“当年初”事儿呢?
——《纸的怀念》
我根本不是个能奏得出美妙音乐的人,倒不如勉力把心弦放松,在注定了的呼吸次数与心跳次数中,把节拍放慢,时间延长,虽不能享受“捡来人生”,却无妨把所有余年,视作是“捡来岁月”吧!
——《捡来岁月》
来美已忽忽四年半了。客中岁月,赖以自遣的是阅读与写作;得以与朋友们互通情愫的是彼此的作品在报上见面。这就是我迄未停笔的主要原因。
在《玻璃笔》小品文集出版之前,我将一些较长的篇章抽下暂时保留。一年多来,又陆陆续续写了若干篇,乃得以再结集出书。能有此小小成绩,固不敢沾沾自喜,却不能不感谢各位主编先生的催稿,与好友们的殷切关注与鼓励。
我虽身处海外,却经常收到年轻读者与小读者的来信,几乎每一封都告诉我,喜欢看我写童年时代的故事。我也确实有怀念不尽的往事,写不完的童年故事。
有人说缅怀往事是老的象征。我却觉得念旧事的那一份温馨,使我回到童年,使我忘忧、忘老。也使我更有信心与毅力,面对现在与未来。因为我仿佛觉得,当年爱护我、教育我的长辈亲人,仍时刻在我身边。
为了珍惜这一份心情,我决定以本集中的一篇《青灯有味似儿时》为书名。
在本集出版前夕,当我看校样重读《三十年点滴念师恩》与《一回相见一回老》二文时,不免感触万千。因恩师逝世倏将三载,敬爱的沉樱姊那时正卧病医院。我曾多次想打电话向她慰问,哪怕只听到她低微衰弱的声音叫一声“琦君”都是好的。但因生怕引起她心绪的颠簸而怏怏作罢。有一回打到她家中,思明夫妇在医院,是她孙女文琦接的电话。问起奶奶的病况,她无奈地说:“还是那样啊!”我立刻感到与沉樱姊早已是咫尺天涯,只得怅憾地挂上电话。
在寄出校样不久,就收到思薇、思明电话,告知我他们的母亲已告别人间。思薇说,不久前她喜见母亲曾一度清醒,并能被扶起床来,坐在轮椅里推出户外观赏早春来临的景象。她手捧儿女们特地为她买的美丽鲜花,心神愉悦地微笑着赞赏。看去病情似有转机。思薇叹息说:谁知好景只昙花一现呢?沉樱姊原是最爱花的人,在芬芳的花季中,她闻着花香,安详地去了。她是在夜深睡梦中静悄悄地离去的,未曾惊动任何人。
她久病缠绵,这样的不辞而行,对她来说,未始不是解脱。可是儿女们总以不能挽回慈亲的健康,使他们得以菽水承欢为恨。在我们老友心中,悲伤的是想和她再说声“一回相见一回老”都不可得了。
回想在台北时,每次我的作品在报上刊出,她都会很快打电话来予我以赞许。一再地说:“写吧,多写吧,脑子是不会衰老的,笔是愈用愈灵活的。”我来美以后,每有新书出版,都给她寄去。可是她已体力渐衰,接到书,在电话中也无法与我长谈了。最后一次我去思明家看她,她告诉我目力衰退,只能看看题目,不能看内容的小字了。现在呢?她对世间一切都已一瞑不视,不必要懊丧目力不济了。可是我缅怀旧日与她言笑晏晏的情景,焉能免垂老失知音的悲痛呢?
现在新书即将出版,叫我如何寄到沉樱姊手中?
我于心中默默地向沉樱姊祝告:由于您的期许,我会执着地继续写下去。因为我相信您的话,“脑子不会衰老,笔是愈用愈灵活的”。
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