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共徘徊(代序)
过往又如何?过往是一种历史的概念而已。话不错。倘若就这样相与谈论过往,实在也是过于呆板了。记得前人赏美,曾有“美人须带一分呆”之说。眼前对象若见出九分媚里有那一分呆,便是十分的生动有趣了。每个人的过往,都不是被任意打扮的美人,总有无数引人入胜的所在,何况过往是一种时空不虚的存在,其中生发的万念与事迹,此刻高处回望,便有了“天光云影共徘徊”的一番滋味和念想了。读罢东进生先生最近刚脱稿的散文集《南来北往》,忽然生出这样的思绪,大抵也算是对他辛勤写下的这些文字的一种响应吧。
东先生这些年来,文学写作颇为勤奋,前几年刚出版一部长篇小说《浮生记》,现在又拿出这部十多万字的散文集子,真可谓当下文学如尘埃滚滚之状间的一突骑也。他本是画家,文学不算当行,然而艺术从来都是相通的,尤其是到了可以静心,可以“寂然凝虑,思接千载”的那一刻,有心情便是好文章,得性情、手段就是一件艺术品的创造。作为艺术家的东进生,其时用他特有的活泼文字构筑起的艺术作品呈现,显然他自己也是很得意的,而读者们倘若读到了这些有意思的过往实录,便也会由衷地感受到半个多世纪来中国社会与人文风情的嬗变,以及近年来作者游历海外异域的体验性叙事记忆。这样的得意与感受,于今日新冠疫情未灭的情势下,尤其珍贵。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双城记”,内心与外界的冲突,故园与他乡的住留——“双城”的意象是文学永远无法割舍的元叙事。东先生是北京城的世家子弟,二十三岁自电影学院毕业分来上海工作。在这个被世人以“魔都”著称的城市,生活工作已近一甲子了。北人南住,江南的空气是湿润的,江南的文化也容易滋润心田。东先生从对魔都的陌生茫然,到融入其中浸润,几十年来无论言说还是作派,虽然依旧京语为主,但大抵已可称得上是一位“老上海人”了,集子中诸多回忆初到上海时的遭遇,以及后来在这座现代都市里日常生活点滴的篇什,颇有南北文化比较的趣味和意思,彼时上海市民待人的各样情状,在其笔下栩栩如生,读来令人莞尔。对于故园之地的念想与记忆,想来东先生也始终萦怀长系,京华旧闻、求学师长、名家所见的种种,深情笔至,恍然旧时年华的呈现了。这样的过往回顾,味长悠然,亦是今时年轻人所未能历经的,故而当作前代人的生命文化生活史,开卷读来,长见闻、宽视野,想来也是俾有益处的。
东先生是电影美工出身,他的绘画表现受苏俄写实画派影响,创作的油画、水彩风景画极佳,幽美静雅,场景感极强。这样的艺术审美眼光,用到了文学写作上来,仿若锦上添花一般地令人感受到了他的文字的鲜活生动,无论叙事状景,皆在眼前。文句未必要长,但能意味涵泳,便是好句;一篇文章亦然,叙来有真情真意,有数十年来对于生命的思考,便是一篇好文章。这部集子里的文字篇什,大抵皆有如此的质地,值得为东先生欢呼的。
我和东先生之交,是缘于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浮生记》的出版。彼时,小说责编耀华兄邀我参与出版的编稿,与东先生有了往来,不仅读他的文字,且还有幸欣赏到了他的绘画创作。对于艺术的理解和观念,我们颇有相通之处。东先生虽长我二十岁,文艺名家,他却并未以此为居,遂使我们有了淡水之交的相望。现在他这部即将出版的散文新著,欣然邀我为之序。吾虽文才不逮而强为之,写下些许读稿感受的文字,不知东先生以为然否?勉序之。
朱来扣
2020 年 6 月 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