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房村是个把读书看得至高无上的村庄。村里众生在一条朝天的路上,死命挣扎,梦想着有朝一日奔出寒门。他们有从不妥协的高考抗争,有上天入水的科幻梦想。冯敬谷以抓阄的方式决定子女的就学与否,女儿冯天香为了让几个弟妹都读上书,趁夜逃出;冯敬谷为了让孩子顺利高考,冒着生命危险迁祖坟被黑打,以至于差点丧命;冯维聪因神经高度紧张,在考试场中疯掉,此后多年,一直在自己理想的天空里制造精神意义上的飞机、潜水艇、机器人;冯天俊先后十五次以各种方式去考大学,最后以考上并不理想的学校而告终;被生母遗弃的冯春雨,为了挣钱给冯维聪治病,第三次考上清华大学才去读书;对高考有着反叛精神的赵得位,因为写了几篇“文章”被学校开除,自己开广告公司挣钱,过上自己需要的生活,并全力支持冯维聪的“科研”;万礼智从生产队长到信用社信贷员,后沦落为一个弱小的打工者,其命运亦可悲可怜;万勇在娇生惯养中成长,在父亲巨大的威压和娇惯之下,成为一个骗钱吃喝嫖赌的啃老族……一群生不由已的考试牺牲,一幅锲而不舍的众生百相。现实与理想交融,苦难与阳光并存。寒门内外,恩怨交织;冷暖之间,唯有天知。
吕翼,1971年生,彝族,现任昭通市文产办副主任、昭通文学艺术家创作中心主任。有作品入选《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出版有长篇小说《土脉》、中篇小说《割不断的苦藤》、短篇小说集《风过杨树村》、儿童文学长篇小说《疼痛的龙头山》等八部。获过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云南省德艺双馨青年作家奖、云南省优秀期刊编辑奖、云南省少数民族文学精品奖等十余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
《寒门》:
寒门里向外张望的目光,应该是多年之前就已经有的了。
碓房村傍晚的天空,就是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大堆大堆的云层,黑、红、蓝、紫多种颜色相互夹杂,或隐或显,或浓或淡,起起伏伏,参差交错,像山峦,像兽群,像神像仙,像滔天巨流,以蓝天作衬,构成了一幅多彩的、某位大师随意涂抹的印象派油画;又仿佛是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盆,一堆堆木柴、煤块,在旺火过后,散发出绝望的最后的热量。热头②远远的、高高的、在纷乱复杂的云层里探头探脑,在高高的白杨树隙间欲出不出、欲落不落,让人感觉到好像是还有什么让它牵挂的心事。
这天的深处、云团的里层还有什么呢?这天外、天外的天外又还有什么呢?
四个孩子坐在高高的谷草堆旁,他们将看了很久的书扔在一边,先是掐谷草的芯,用来掏耳朵或者抠牙齿,再是眯着眼看这渐入黄昏、变幻莫测的天。谷草堆在秋老虎①的暴晒后,更多的体香在慢慢释放,将几个孩子熏得有些受不了。两个男孩站起来,把靠近地面的草把抽出,一股久沤如烧酒的味道弥漫开来。很快,潮湿的草把里爬出一大群米汤虫,米汤虫有的大如拇指,有的小若米粒,像一只只曾溺于米汤里面的草鞋。它们安宁的生活遭到破坏,惊慌失措,无数、密集的脚在慌乱舞动,到处乱撞。两个女孩吓得尖叫起来。小一点的那个,叫冯春雨,站起来就跑。大一点的这个,叫冯天香。冯天香跑了两步,又站住,回过头来,叉着腰骂:
冯维聪,冯天俊,小脚杆痒了咯!看我咋个收拾你!
两个男孩一阵坏笑,寂寞至极,他们总得找些事来发泄一下才舒服。
一片灰雾带着风声,从白杨树间扑了下来,落了地才看清是一群麻雀。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急雨似的啄食那满地的虫子。不一会儿就将米汤虫吃得一千二净。然后它们又扑扑扑地飞上谷草堆顶,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冯天俊拾起一块土坷垃扔去,麻雀受惊,瞬间腾空,消逝在纵横交错的白杨树林深处。
冯天香抬起头,叉着腰,噘着嘴,对着天空恶狠狠地骂道:
坏麻雀!不得好死!
冯春雨说,姐,你怎么了你?
冯天香哭丧着脸,指指自己的肩上,你看你看,麻雀屙屎在我的衣服上了!
冯春雨忙抓了一把谷草,小心地擦拭着冯天香衣服上的雀屎。
冯天俊在一旁哈哈大笑,幸亏我躲得快,要不就掉在我身上了!
你幸灾乐祸了!冯天香说,你也好不在哪!
大的那个男孩叫冯维聪,相对要懂事得多,为了转移大家所关注的事情,他将冯天俊背上的尘土拍掉,说,我们修天吧,把天修好,这种霉气就不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好呀好呀!几个孩子快活地叫喊起来,接着就开始玩那种叫作修天的游戏。他们在场院的空地里画一个很大的、状如豆腐块的空格,再往里面画上大大的米字,以猜拳的方式决定修天的顺序。游戏的规则是,轮到的人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踮起,蹦一下,将前面一块破瓦片踢一下,从格子的这头进去,从那头出来。瓦片出格、跳格或者占线即视为输,顺利从格子那头出来视为赢。玩了一会儿,两个男孩就不玩了,原因是他们腿脚没有女孩灵便,只输不赢。
两个男孩跑到场院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些石头凿成的碓窝,又大又厚,拙笨无比,半截被深深埋在土里,粗壮的麻栗树做成的碓棒高高扬起。两个男孩站了上去,一边踩,试图将那碓棒压起,一边念道:碓棒碓棒沉沉,舂碓得要好男人;碓窝碓窝圆圆,春出白米好过年……
冯天香说,还念什么饿痨经!
冯维聪说,村里的大人们踩碓时,都是这样念的!
冯春雨说,你们踩空碓呀,踩空碓是要被雷打的!
冯天俊说,那你就去家里端一簸谷来,我们舂些,好好吃上一顿。
冯天香说,嘴馋了也别做那样的梦,上个赶场天早让妈全背上街卖掉了!
冯天俊急了,卖掉?怎么又全都卖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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