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常识》内容上起公元前4世纪商代中叶,下迄20世纪初新文学运动,不仅涉及文学,还兼及史学、古籍、文字、绘画等,注重相关资料的搜集和整理,用新的观点、方法进行研究和分析,对中国历代文学作了系统的梳理,脉络清晰,材料丰富。书中有郑振铎先生鲜活的口语表达,也有许多神来之笔。
《中国文学常识》是丰富知识储备、提高人文修养的理想读本。
郑振铎,中国作家、文学史家,福建长乐人。历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燕京大学教授、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主编《文学季刊》《世界文库》等。
郑振铎坚持强调文学在社会改革中的功能,提倡文学为人民服务,并且较早提出和着手用新的观点、方法整理和研究中国文学史,特别是一贯重视民间文学和小说、戏曲的资料收集和研究,对于中国古典文学、民间文学、戏曲等史料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相关著述有《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国俗文学史》《中国版画史图录》《文学大纲》等。
第一讲 诗经与楚辞
第二讲 古代的历史家与哲学家
第三讲 汉之赋家、历史家与论文家
第四讲 魏晋文学
第五讲 中世纪文学(一)
第六讲 中世纪文学(二)
第七讲 古代戏曲(一)
第八讲 古代戏曲(二)
第九讲 古代小说(一)
第十讲 古代小说(二)
第十一讲 18世纪文学
第十二讲 19世纪文学
第十三讲 20世纪初期文学
第三讲
汉之赋家、历史家与论文家
一
自秦始皇破灭六国,统一天下(公元前221年)以来,文学也与其他的学术一样,受专制的火焰的焚迫而成为灰烬。战国时光华灿烂的文艺作品,不复出现,所有者仅庞杂的《吕氏春秋》与李斯的拟古颂功的诸刻石而已。汉之初年,因黑暗之势力仍未除去,故亦无大作家出现。至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残酷无比之“挟书律”宣告废除,而文艺学术才渐渐地有人去注意。以后,便酿成了枚乘、司马相如、贾谊、司马迁、扬雄、王充诸人的时代。大约当时的作家可以分为赋家、历史家及论文家三派。这时代约当罗马的黄金时代的前后。
二
“赋”原是诗之一体,自屈原、宋玉以后,《诗经》里的简短的抒情诗歌已不复见,代之者乃为冗长的辞赋。屈、宋诸人之作,犹满含着优美的抒情的诗意。到了汉代,作赋者大都雕饰浮辞,敷陈故实,作者的情感已不复见于字里行间,故几不能复称之为“诗”。然而这种“赋”体,在当时却甚发达。帝王如武帝及淮南王之流都甚喜之,作者且借此为晋身之阶。
最初的作者为陆贾,然不甚成功。其后有贾谊(生于公元前200年,卒于公元前168年),怀才而不得志,作《怀沙》《鸟》诸赋,为汉代最带有个性的赋家。但他的论文却较他的赋为尤重要。其专以作赋著名者为枚乘、司马相如、东方朔诸人。
枚乘,字叔,淮阴人,死于公元前141年。曾游于吴及梁。所作有《七发》诸赋,而以《七发》为最著。《七发》的结构,颇似《楚辞》中的《招魂》《大招》,显然是受有他们的很深的影响;赋言楚太子有疾,吴客往见之,欲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之,历说以妙歌、美食、驰骋、游观、射猎、望涛之乐,太子不为之动,最后言使方术之士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之伦,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太子便涩然汗出,霍然病已。此种文体的结构实至为简单。在文辞一方面,亦颇有雕斫浮夸之弊。如:
驯骐骥之马,驾飞之舆,乘牡骏之乘,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弓。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掩青苹,游青风,陶阳气,荡春心,逐狡兽,集轻禽。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慑鸷鸟……(《七发》)
之类,殊觉堆冗无味,然后来赋家几无一不仿效之者,且益加甚。所以汉赋虽甚发达,在中国文学史上却不能占重要的地位。乘所作,除赋之外,尚有人以《古诗十九首》中之《行行重行行》《西北有高楼》《青青河畔草》等8首认作他的著作者,但其凭证极为薄弱。他们所据者为徐陵的《玉台新咏》,但考查《汉书》中的乘本传,并未言乘曾为此类诗,《汉书·艺文志》的“歌诗”类里,亦不载乘的这些诗,即萧统的《文选》曾勇敢地把许多诗加上了李陵、苏武的名字的,却也并不曾把《古诗十九首》分出一部分作为枚乘的。何以徐陵却独知道是乘作的?实则像《古诗十九首》那样的诗体,绝不是枚乘那个时代所能产生的;乘时所能产生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刘邦歌),是“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刘彻辞),是“日月星辰和四时”(柏梁诗),是“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韦孟诗),却绝不是“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迴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及“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等的完美的五言诗。(《古诗十九首》的时代问题待下一章讨论。)
乘死之时,正是刘彻(汉武帝)(其统治的时代为公元前140年至公元前87年)初即位之时。彻甚好辞赋,其自作亦甚秀美。《汉书·艺文志》载其有自造赋2篇。今所传《李夫人歌》及《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落叶哀蝉曲》: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以及其他,都是很有情感的。彻对于汉代文学很有功绩,一即位便用安车蒲轮征枚乘,乘道死,又访得其子皋为郎。司马相如、东方朔、严忌、严助、刘安、吾丘寿王、朱买臣诸赋家皆出于其时。大历史家司马迁亦生于同时,且亦善于作赋(《汉书·艺文志》载《司马迁赋》8篇)。此时可算是汉代文学的黄金时代;秦灭之后,至此时始有大作家出现。
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生于公元前179年,死于公元前117年,为汉代最大的赋家。初事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所好。后客游梁,著《子虚赋》。梁孝王死,相如归,贫无以自业。至临邛,富人卓氏女文君新寡,闻相如鼓琴,悦之,夜亡奔相如。卓氏怒,不分产于文君。于是二人在临邛买一酒舍酤酒,文君当炉,相如则著犊鼻裈涤器于市中。卓氏不得已遂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相如因以富。后来戏曲家以此事为题材者甚多。武帝时,相如复在朝,著《天子游猎赋》。后为中郎将,略定西夷。不久,病卒。所著尚有《大人赋》《哀秦二世赋》《长门赋》等。相如之赋,其靡丽较枚乘为尤甚。《天子虚赋》几若有韵之地理志,其山则什么,其土则什么,其东则什么,其南则什么,所有物产、地势,无不毕叙。班固、张衡、左思诸人受此种影响为最深。大约赋家之作,情感丰富、含意深湛者极少;大多数都是意极肤浅,而词主夸张,弃绝真朴之美而专以堆架美辞为务的。
东方朔,齐人,与司马相如同时。亦善于为赋,喜为滑稽之行为。尝作《七谏》《答客难》等。其与相如诸赋家异者,为在相如诸人的赋中,绝不能见出他们自己的性格,而朔的赋则颇包含着浓厚的个性。他的《答客难》一作,尤为著名,引起了后人的无数的拟作。
此外,严忌(亦作庄忌)作赋24篇,其族子助亦作赋35篇,刘安作赋82篇,吾丘寿王作赋15篇,朱买臣作赋3篇(皆见《汉书·艺文志》),但这些作品传于今者绝少,且亦不甚重要,故不述。刘安为汉宗室,曾封淮南王,有一赋名《招隐士》者,曾被编入《楚辞》中,但乃他的客所为,非他所自作的。
刘彻死后,赋家仍不衰。300余年间,作者辈出;最著者有刘向、扬雄、王褒、班固、冯衍、王逸、李尤、张衡、马融及蔡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