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有关中国文化大革命的书籍都着重讲述了那个时代的残忍和暴力,描写了那些“坏人”是如何折磨 “好人”和无辜的人们。值得欣慰的是,现在终于有一本书,不再集中注意力于那个时代的恐怖,而是给一个古老的故事以崭新的面貌。
——美国《华尔街日报书评》
我热爱这本书,情不自禁地讨论它,但却不得不承认,书中讲述的故事扭曲残忍。故事虽是虚构,但却植根于历史事实,基于作者王刚的人生经历……他选择聚焦于“温存和宽恕的时刻”。王刚从文化大革命狂潮中幸存了下来,并完成了这本卓越的著作,再一次向世人印证了人性的坚韧。
——美国《华盛顿邮报》
我很少在读了一位未谋面的作家的书后,产生去认识其人的冲动。一次是读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另一次是看了王刚的《月亮背面》。
——作家 刘心武
《英格力士》充满了温馨和悲悯,是对他自己的突破,也是对同类题材小说的突破。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家莫言
王刚如一个死里逃生、伤痕累累的水手,这个人惊魂甫定,有时亢奋过度,有时极其沮丧,海妖的歌声还在他的梦中回响,但,上帝作证,那声音最初是多么正当而美妙。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李敬泽
王刚的小说具有奇观性。……既有针贬现实的历史正义诉求,又有对人性透彻的反思;既有对中国现实的政治、经济的审视;又有文化上的价值追问;既有大众文学的趣味想象,又有先锋前卫文学的语言质地……
——北京大学教授 陈晓明
他见证资本的成长的同时看到了这成长的活力和凶悍,他迷恋人生的世俗的同时又感到困扰和迷惑。这些都让王刚的小说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历史的一个独特的现象。
——北京大学教授 张颐武
《月亮背面》(电视剧)是一部令我满意的作品,这部戏没有兑一点水。无论它的命运如何,它是我的儿子,而且长得不难看。
——导演 冯小刚
看了《英格力士》和《福布斯咒语》的人,最好能看看《月亮背面》。《英格力士》把一个孩子和大人的对话放在了“文革”这样的大背景下,《福布斯咒语》用七十万字塑造了冯石这样一个杰出人物的形象,而《月亮背面》把一对男女的关系放在了曾经震荡改变中国人内心的“圈地运动”之中。“文革”和“圈地运动”以及当今矛盾重重的社会现实哪个对中国未来产生的影响更大?我说不清。
春节前,我的好心情被破坏了。我看到了一个人提出了“北京准入制度”。就是说当这个制度真的执行了,那些卑微的人从此就没有权力进北京或者说他的权力要受到极大的限制。我当时本能地被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涌出的都是最极端的骂人的话。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北京流浪的日子,想起了死尸一样的户口制度,突然又变得愤怒而好斗。北京的资源有限,据说现在已经有两千万人在这儿生活,据说,如果再来两千万人,那北京就会跟中国许多地方一样,也成为垃圾堆。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我更知道它不该是保留万恶的户口制度的理由。我虽然有了北京户口,已经不能再说自己是一个老北漂了,但是,我等待着那一天,在户口制度被取消时,跟许多被解放的奴隶一起,找一个宽广的场合,去烧掉自己的北京户口本。
眼前出现了一双鞋。是意大利皮鞋。那年我终于有幸搬进了老板住过的房间。在他的床下有一双他没有带走的皮鞋,是很好的牌子,我很高兴地就穿上了,而且,还以此跟一些同龄人去吹牛。结果是因为老板有很严重的脚气,每天晚上老板要一边跟别人谈话,一边要不停地挠他奇痒无比的脚。结果是沾了小便宜而窃喜的我也得了他的脚气。小说《月亮背面》里有类似的细节。电视剧《月亮背面》里却被改成了当老板把自己那双皮鞋给牟尼时,他却充满屈辱感,并对老板没好脸。我写影视剧本时是出了奇的好脾气。因为我非常能体会制片人和导演们的压力和紧张。所以,我总是按着他们的意思来,而几乎从不跟他们争论。可是当今天重新看这个改动的细节时,我的心却开始疼了。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跟导演争论,同意他把这个人在皮鞋面前处理得有些骨气和脾气。一个象我和牟尼那样的穷人还会有个性?人穷志不穷。其实,人穷怎么可能志不穷呢?说这话的人不是智力有毛病,就是品德有毛病。不是大脑进水了,就是灵魂进水了。
2004年的10月1日,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老板。他这个人手十分软,却十分温暖。在北京啼饥号寒的日子里,就是这双手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这个穷读书人,这个来自外省的野心家看到了另一个丰富无比的世界。那个晚上我特别渴望他的那双柔软的手。第二天我开着车找遍了北京的监狱,最后终于找着了他被关的地方。他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我却无法进去看他。只有三种人才被允许进去:他妻子,儿子和父母。两个月后,通过关系我终于见到了他。我们隔着玻璃,手拿电话,泪流满面。我只能反复说一句话:你怎么成了象现在这个样子?当在监狱的操场上,我最后回头看着他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竟象个孩子那样,是跳着的。前些天有老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说老板快出来了,我当时内心温柔,眼睛因感动而再次湿润。有人批评说我对《月亮背面》里的那群人批评不够,你只要看到我与老板见面时的面目就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样批评。
我现在喜欢对别人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有梦的年代。那些渴望一夜暴富的青年男女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们背着最简单的行囊就上了路。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月亮背面》就是类似于我跟老板这一类人的“在路上”。临近2011年元旦时,我隐约地又听见了从民营的大中小企业的喉咙中发出了鬼哭狼嚎。于是就想起了九三年那次从我和当时一些朋友身体里发出的鬼哭狼嚎。我们这样的可怜虫总是一代代地被繁殖。我想,《月亮背面》的意义还没有过去,只要不安份的人还做梦。不管是春梦,还是恶梦。
第一章背叛
1
窗玻璃像镜子和湖水那样映出了她白色的身影,像是一片片银鱼在晃动。在烟雾里似乎夹着一种眼泪苦涩的气味。两人刚才流出的汗水似乎永远不可能挥发干净了。
他坐在她对面抽烟,刹那间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有关女人的真理,应该说这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出的警句,而是一幅图画:一个刚与某个男人做完爱的女人委屈而凄凉地躺在一张临时的小床上,她长长的头发散乱地飘洒在她黄色的胸前、肚腹上,以及枕头边。
借着午夜的月光,他仔细地回味并呼吸着自己关于女人真理的想象——一个女人赤裸的、散发出男人与女人混合气息的身体,非常相似于这些年中国文化的滚动。人们本以为剩下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世界是由具有现代意识和现代观念的人决定着,他们与任何一代人都不一样,因为他们可以比较自由地谈论那些他们永远不可能懂的文化。
在她前方是一个纵欲过度的男人,在她后方是透过窗户飘逝的夜,那里象征着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共十年中,文明女人与文化的共生共灭。
2
那个叫作牟尼的人,留着长长的头发,他过去老是以为男人留长发与女人留长发一样,都是文明和文化的体现,而在今天看来只是像秋天的荒野上杂乱的硬草。在焦灼的等待中,他为这个发现有些感动,那是一九九○年秋天的上午,一缕阳光像流血一样照在他的肩上,这使他显示出悲壮的轮廓。他站在北京秋天的风里,数着过往的小车,朝阳门立交桥在蓝天下显得有些寂寞。一九九○年是个和平的年,人们记忆中血的颜色已经变得有些发黄,那是因为金钱悄悄地从海洋上飘浮过来,开始更多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当然,那时的中国人还无法理解借钱不还就能成为富翁,就是大款。他们在一年前的躁动之后渐渐变得本分而安适。牟尼认为他们心里很苦。多少年来,他总是想起这个结论,仿佛时间过得越久就越是具有价值。牟尼当时的眼神是凄凉的,那会儿他恰好在镜子面前,他发现了自己的不自信。
他与李苗十二天前在老板的房间认识。那是晚上,她的妆化得有些浓,使他以为自己的主子领了个妓女回来,他感到新鲜,就说能让我见识一下吗?老板说我正想让你们互相认识呢。那时她已经站起身对他笑笑,他也把门彻底打开走进房间,他有些拘谨地坐在她对面,感受着她的气息和老板的微笑,显然,她与老板的关系是再清楚不过了。聊了几句,他发现了她的聪明,心里有几分不平衡,他嫉妒老板,因为他还发现了在她浓妆后面的清丽与可爱。正当他压抑地有些沉默时,老板说我让你们认识是因为一桩大事,我打算在银行贷款三百五十万。他有些恐慌,三百五十万那时看来是天文数字,无法想象它的威力。他又看看李苗,听见她轻松地笑起来。你们去银行采访拉关系,亲近他们,老板继续说,把他们消灭掉,两人都学文,一个本科一个硕士,高品位攻关。那天晚上,在离开老板房间时,他(她)们互相看了对方一下,有点庄重,那时的老板正在接电话。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说不清是因为压力还是因为乡愁和爱欲。许多年后他都记得与她互相凝视的目光。
3
他仔细地数着过往的小轿车,等待着她的到来,与她上床还是许多天以后的事。他此刻的焦虑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是因为钱,银行里的钱。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她没来,又过了半小时她仍然没来,他于是痛苦而沮丧。北京蓝色的天空深远得使他感到忧伤无比。“李苗,你这×货。”他对自己说谩骂不是一种教养低下和无礼,它是一种平衡,就像朗诵海涅的诗歌一样,只是时间不同。
李苗此刻会在哪儿呢?没准还在高总的床上,把他约来了,而她自己却仍在睡觉。想到这儿,他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变得具体而清晰了。他发誓有一天会把所有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都宰了,要让他们用舌头去舔地下的沙子石头和碎玻璃,血淋淋的舌头在阳光下闪耀,这些人像在游行一样排着队,然后他们集体跑在从自己的嘴里淌出的血上微笑。当然,在所有这些人中,李苗应该在最前边。
一辆车猛地刹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看见了李苗洁白的脸,她坐在司机旁对他笑。她的妆化得很淡,这使她显出了几分清纯。车门慢慢地开了,她说:“快上来吧,让你等了这么久,不好意思。”
他感到在她的口气中,有一点儿得意,也有一点故作天真。坐稳后,他问她是否因为要去银行感到紧张了。她说,没事。
这是一辆很豪华的车,他从未坐过。他从小就恨小轿车以及坐在里边的人。每当有小车驶来,他就会把手变成枪的形状然后扣动扳机并想象里边坐的人被他打死了。以后,他曾在许多场合对另外的人讲述过这个细节,并总是在最后总结说,这就是小人物对大人物的仇恨。在大学里也多有过关于这世界是否有公平的争论,而他也总是喜欢在高峰过后,概括说:“这世界怎么会有公平呢?没有公平。”
车又开了,李苗说:“我甚至以为你已经走了,其实我比你还急。”
坐在这车里,他的仇恨立刻就消了,并笑起来:“嗐,我能走到哪儿去?”
她又说:“今天主要是因为这车,是专门从中顾委借的,高总也着急,但没辆好车怎么去银行呢?”李苗显得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又压低声音说:“这车是中顾委一个老家伙的专车,国内不多。”
他盯着李苗想:像她这样说话的人怎么可能才二十岁?她肯定隐瞒岁数了。
李苗白皙的皮肤在北京秋天的阳光下透出红晕,在以后他们共同浪迹天涯的岁月里,她曾有多次对他说,她是那么渴望红颜色,因为她是那么痛苦地期待着去做一个她真心相爱的男人的新娘,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把婚姻看得比生命都重的,就像你们男人看待尊严和公平一样。
车平稳地行驶在二环路上,北京蓝色的天空中有几只风筝在飘闪,他说不清为什么每当看到北京的蓝天就会伤心而压抑,并希望在这个城市里出点乱子。看着两旁的大饭店、公寓楼,他有些神经质地叹了口气并开始匆匆地数着那一扇扇窗子,委屈加剧了:在这儿我一无所有,没有一张属于我的床,没有桌子、椅子,没有一扇我可以不通过别人就能独自开启的窗户,透过窗口我可以看见天空,可以像女人一样数数空中的星星,没有,甚至没有一处我可以独自流泪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李苗拍拍车座靠背,“我都看你半天了。”
“我也看你半天了。”
“胡说。”她把眼一眯,“我总觉得你活得特压抑。”
“你活得不压抑?”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像个年轻人。”李苗轻松地笑出了声。她知道男人们是会喜欢这种笑的,因为他们总是干渴无比,都是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纵欲者,他们没有差别。
“我们从政治到金钱,究竟得到了什么呢?”他有意对她说,并为自己这么明显的勾引意识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愿她是个傻瓜。“我这些年来总感到自己在受骗。”
“人从来都是不可能被别人骗的,只有可能是自己欺骗自己。”她说得很平静,使他为自己低估她的智力而有些不好意思。
他开始仔细地看着她,心想她不老实地待在四川,当她的记者、编辑,跑到北京来干什么?除了出卖自己当妓女或者准妓女而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我就不压抑。”她转身看着外面飞快闪过的楼群,又说,“你看这种感觉像不像米沃什的诗句:‘我走向塞纳河,腼腼腆腆,一个旅客,一个刚到世界之都的年轻野蛮人……’”
“我没注意过这个诗人。”
“波兰人,在大学里我很喜欢他的《这是冬天》,也有人叫他切斯瓦夫,说这种叫法更欧洲化一些,但我觉得那样太做作。你说呢?”
“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喜欢波兰诗歌的女孩,有意思。”
“你怎么总是故作深沉?好像对什么都不满,其实你毕业后前途远大。”
“唉,真的?”